就算整个巴黎都烧没了,人类思想史上的巴黎犹存

这才是巴黎真正的精神

今天的朋友圈,已被燃烧的巴黎圣母院刷屏,同样刷屏的,还有《爱在日落黄昏时》(Before Sunset)里,女主问的那句话:“你相信巴黎圣母院有一天会消失吗?”。

曾经我以为那个答案是“会,但不是今天”。可惜我错了,拿破仑加冕的那个圣母院,雨果笔下的那个圣母院,你我曾经瞻仰的那个圣母院,在这团无序混沌的热浪中容颜受损,而它那哥特式的塔尖,亦飘散成灰。

巴黎真正的精神

说到巴黎,你可能会想到海明威笔下流动的盛宴,巴黎时装周的骏马香车,和老佛爷百货的买买买。如果你去过巴黎,你或许对地铁里的臭味,街上难缠的小混混,和偶尔发生的持刀抢劫心有余悸。

但我眼里的巴黎,也是无数大脑黑客的故乡——

法国一半的高校师生都在巴黎。这座迷人的城市,吸引了众多人类智慧的巅峰,一次次在这里相遇。他们在塞纳河畔的旧书摊(bouquiniste)倘佯,在左岸的咖啡馆争鸣,在索邦大学的图书馆奋笔疾书。这种对真理,智慧和美的追求,来自欧洲第一个教授工会的传统,来自波旁王室作为哲学赞助人的声望,也来自拿破仑时代开启的荣光。

奠定法国霸主地位的拿破仑,就是巴黎军官学校的毕业生,而他当年学习的哲学和数学课程,会让现在的研究生都自惭形秽。比方说,他的数学指导老师,是牛顿世界观的构建者拉普拉斯(参见旧文:《傻子才会去赌不确定性》)。他的课余读物,是卢梭和孟德斯鸠的哲学文集。当拿破仑远征埃及的时候,他特意随船带了167名学者,沿着骑兵的脚印挖掘古迹,重新发现了古埃及文明的辉煌。

如果回顾拿破仑征服欧洲的历程,你看到的是英雄从胜利走向胜利。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,是他手下炮兵的数学功底,是参谋们对统计思维和运筹学的应用,还有启蒙主义檄文装备的"不怕子弹的思想”。

科学的进步,让国王的骑兵折戟于人民的铁拳,而启蒙的哲学思想,更是照亮了整个欧洲进步的方向。从封建制度进步到民主社会,我们都生活在这些法国思想家框定的历史道路上。

拿破仑对法国更深远的影响,是设计了“大学校”(grandeécole)的教育制度:把最有前途的年轻人集聚到巴黎的殿堂,用哲学激荡他们的心灵,用科学武装他们的大脑,用精英荣誉和集体生活,把他们改造成公民,战士和领袖。

在大学校里,最重要的不是学习具体工作的技术,而是共同秉持的价值观,身为精英的责任,和对一流智识的欣赏和追求。

巴黎高师,巴黎综合理工,圣西尔军校,还有HEC商学院,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学校,在两百年里不断地为共和国输送智识的精英。他们担负起阿特拉斯的重任,真正运行着法兰西的政治,商业和文明。在凯旋门阅兵式里,“大学校”的学员方阵永远是在最前面擎旗的队伍。

在法国有一个神奇的传统,那就是数学家治国。

拉普拉斯曾被他的学生拿破仑邀请,担任内阁部长。计算机里常用的非线性微分方程,出自法国总理保罗·潘勒韦的博士论文。而今天,拿过数学天才奖——“菲尔兹奖”的赛德里克·维拉尼(CédricVillani),是法国国会的明星议员,人工智能产业政策的领头羊。

我曾有幸和他在酒会上聊过天,感受过被他智商碾压的快感。

当然,法国历史上更多的政治领袖,同时也是深邃的哲学大家,有着犀利的文笔和雄辩的口才。法国人尊敬哲学家,相信数理科学的力量,每个年轻人都以通过“大学校”的哲学和数学考试为荣。作为民主理念的发源地,却同时坚持教授治国的传统,这是对思想何等的尊崇。

在全民讨论996的中国,可能我们会嘲笑法国人每周工作35小时,动不动就罢工。但法国作为老牌的强国,当然不是在躺着赚钱,而是靠的无数知识精英的精进与创造。这种精进和创造,并不是靠996或者007就可以强行追上的。看一看法国拥有多少诺贝尔奖,菲尔兹奖和知名商业品牌,也许我们应该更谦逊,意识到自己不但需要努力,还需要看看,我们是不是努力在了愚蠢的方向上。

对智识的欣赏,才是巴黎真正的精神。

思想的世界中心

如果在埃菲尔铁塔下往上看,你会发现钢质平台上刻着一圈金色的大字。那是七十二个人名,是那时法国最伟大的科学家和思想家:拉格朗日,柯西,库伦,傅里叶……

即便到了今天,这些名字还让全世界的学生瑟瑟发抖。他们中的很多人,如今都安眠在先贤祠(Panthéon),那是巴黎人瞻仰思想史先驱的圣殿。

19世纪末是法国最辉煌的岁月,乘着两次工业革命的浪潮,共和国经历了爆炸式的繁荣。法国人率先修建了全国铁路网,推广了公立教育,铺设了当年的互联网——电报。

我们看到现在的巴黎是时尚之都,但在过去,它是欧洲科技和商业的竞技场,影响世界的思想和商业革命,都发生在那里。

那时,拉丁区就是19世纪的中关村,无数年轻人从全欧洲来到巴黎,望着圣母院前的煤气灯,想要闯出一片天地。他们热爱巴黎的原因,和现在的年轻人热爱北上深的原因一样:在最能折腾的岁月,生活在世界的中心。

他们中有热衷于电力驱动的极客青年特斯拉,有玩容易着火的电影的文艺青年梅里埃,还有从东方归来满脸胡子的博物学家,在兜售投资东南亚港口的项目。这让我不由感叹,每一代人的生活,其实都是在重复前人的故事。但有些故事,总是有着持久的魅力。

那是欧洲的黄金时代,蒸汽船带着工业化生产的货物,向全世界倾销。而各种思潮在巴黎的汇聚,也带来了对工业时代的反思,对人类精神的内省。这产生了风靡一时的通神会和精神治疗,也产生了持久魅力的印象派艺术,和几乎所有科学流派的萌芽。

经济的发展会激发智识的探索,而文化和思想的发现,会在看不到缝隙的地方,拓展出新的生活方式,和新的商业机会,让金钱的流动永不停息。如果没有这些探索,我们一定会生活在一个更无聊的世界里。

那么今天,我们能否复现十九世纪末黄金时代的精神?

我们是否能够创造出一个思想交流的世界,就像是迷倒海明威的那个巴黎一样,让爱因斯坦,萨特和普鲁斯特,在同一个空间里碰撞和创造新知。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,但也是创造未来的机遇,因为最终,只有思想的突破才能创造未来。

有一天,巴黎圣母院会消失吗?很多人惋惜这座800年历史的国宝毁于一旦,但我后来发现,我们并不用过度担忧。这并不是巴黎圣母院第一次被毁,在法国大革命时代的拉锯中,圣母院已经被炸成了废墟,直到1831年,著名的建筑师勒-杜克(Eugène Emmanuel Viollet-le-Duc)主持了圣母院的重建。

被称为“修复之父”的勒-杜克重新诠释了圣母院的美感,他翻阅了中世纪的历史记录,用当时最先进的技术,重建了大跨度的屋顶和钟楼,让这座建筑更加壮丽优雅。此外,他还添加了著名的画像鬼雕像,成为圣母院新的标志。(非常不幸,这些都毁于今天的大火)

所以我们能够期待,在被毁十年后,另一位法国的艺术家会为圣母院重建一个更优美的屋顶,为她加入新的艺术元素。

只要还有人念着她,为她的荣耀而努力思考和行动,只要精神永不停息,圣母院就会生生不息。

王立铭老师在朋友圈里写了一段话,我觉得很好,特意抄录于下(可以说,我为了这段话而写了这一篇文章):

“有型有质的实体终将分崩离析,只有无形无质的思想才有可能永世流传。巴黎圣母院没了,雨果的小说还在。就算是整个巴黎都没了,人类思想史上的巴黎还在:在那里诞生的思想,拉瓦锡的质量守恒还在,卢梭的社会契约还在,柯西不等式还在,贝克勒尔和居里的放射性还在……

这就像是地球生命本身,任何一种生命体的肉身都终将化作尘埃,但隐藏在肉身深处的,生命的秩序和信息,四十亿年里代代相传从未停止。而在我们短暂的一生里,又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新思想,新信息,新秩序,千年万年的代替我们活下去呢?”

所以我相信,巴黎圣母院永远不会消失。因为不朽的思想,会在每一个爱智慧的大脑中薪火相传,直到永远。

愿你,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。(完)

常见问题

巴黎圣母院为什么会消失?

巴黎圣母院在法国大革命时代就曾被炸成废墟,直到1831年由建筑师勒-杜克主持重建。这次火灾是这座800年历史的建筑再次遭受毁坏,但历史表明它能够被重建。

巴黎真正的精神是什么?

巴黎真正的精神是对智识的欣赏,体现在法国高校师生对真理、智慧和美的追求,以及'大学校'教育制度培养的精英价值观和对一流智识的追求。

拿破仑对法国教育有什么影响?

拿破仑设计了'大学校'教育制度,将有前途的年轻人聚集到巴黎,用哲学和科学武装他们的大脑,培养成公民、战士和领袖,为法国输送智识精英。

法国为什么有数学家治国的传统?

法国历史上拉普拉斯曾任拿破仑内阁部长,总理保罗·潘勒韦的博士论文贡献了非线性微分方程,菲尔兹奖得主赛德里克·维拉尼是国会议员,体现了对数学和科学的尊崇。

19世纪末的巴黎为什么被称为世界中心?

19世纪末的巴黎是欧洲科技和商业的竞技场,吸引了特斯拉、梅里埃等全欧洲的年轻人,各种思潮在此汇聚,产生了印象派艺术和科学流派的萌芽。

为什么说思想比实体建筑更持久?

因为有型有质的实体终将分崩离析,但无形无质的思想可能永世流传。巴黎圣母院没了,雨果的小说还在;巴黎没了,拉瓦锡的质量守恒、卢梭的社会契约等思想依然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