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，亚马逊突然宣布裁员 1.4 万人。这轮大裁员承接了近几年的多次精简：2023 年 1 月：裁员 1.8 万人2023 年 3 月：再裁 9,000 人2023 年 11 月：Alexa 团队数百人被裁，彼时亚马逊希望将 Alexa 转向生成式 AI2024 年 4 月：AWS 裁撤数百个岗位软件工程师在此轮中受创尤甚：据 GeekWire 报道，华盛顿州被裁的 2,300 人中，软件工程师占 25%。我们只能推测公司其他地区的比例，但若总部的工程岗位裁得更重，那其他地点恐怕也不乐观。
Beth Galetti（人力体验与技术高级副总裁）给员工的内部信并未解释太多：“有人会问，为何公司表现良好却还要裁员？我们在各业务上每天都在为客户提供出色体验，以极快速度创新，并取得强劲的业务表现。要记住，世界变化很快。这一代 AI 是自互联网以来最具变革性的技术，它让公司在既有与全新赛道都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创新。我们确信必须以更精干的组织、更少的层级与更强的所有权来运作，以尽可能快地为客户与业务行动。”
这番话让人困惑：一边说“业务很好”，一边又说“需要裁员”。通常裁员意味着业务承压，而亚马逊显然不是这种情况。那么，真正原因是什么？
为提升效率而裁员？
内部信称：“我们确信必须以更精干的组织、更少的层级与更强的所有权来运作，以尽可能快地为客户与业务行动。”这套路不陌生。2023 年多数裁员也用了类似说法。
疫情期间（2020—2021）科技公司普遍超编，组织臃肿、决策变慢。2023 年 2 月，我曾报道“减少中层管理者”的趋势，Meta 是第一家明显压缩管理层级的大厂。随后大多数巨头效仿，伴随裁员或重组；经理人增加下属数量，CEO 与一线之间的层级被压缩。
鉴于亚马逊在 2023 年已经裁过大规模人数，他们不太可能“错过”这波全行业的扁平化趋势。虽然这次看起来管理者也被裁得不少——在华盛顿州，约 20% 被裁者为管理者——但总体上被裁的个人贡献者（IC）更多。就此而言，这套官方解释经不起推敲。
为买更多 GPU 而裁员？
宣布裁员的翌日，亚马逊又抛出 AI 重磅：发布了 AWS 史上最大的 AI 计算平台 Project Rainer。现已部署 50 万颗自研 Trainium2 芯片，这一规模较 AWS 历史上任何 AI 平台都高出 70%。Anthropic 正在“包场”使用这些算力训练下一代模型。
下面是若干 Project Rainer 数据中心之一的图片，机柜中塞满了亚马逊的加速芯片，这些数据中心正训练下一代 Claude模型：
数据中心建设极度烧钱：仅 Project Rainer，亚马逊就投入了 110 亿美元。即便公司利润丰厚，亚马逊或许也想比当前节奏投入更多现金。
于是，有一种解释是：裁员把薪酬与激励开支让位给数据中心资本开支。
在“算账”前，先厘清两个概念：
- 自由现金流（FCF）
- 扣除资本开支后的利润（如数据中心建设）。若公司想尽量少负债，FCF 通常很关键。如果亚马逊不想贷款、也不动用储备，那么数据中心投资会来自 FCF，从而进一步压缩 FCF。
- 现金储备
- 公司的流动性储备，通常以债券、证券或现金存款等形式配置。
代入亚马逊大致数据：
- 现金储备：930 亿美元
- FCF：320 亿美元（已扣除当前数据中心投入）
- 裁员节省：20—40 亿美元（对 1.4 万人的总薪酬及激励的粗略估算）
这么看，这点裁员节省连Rainer总投资的一半都不够。而且亚马逊在不动用储备的前提下，明年靠 FCF 理论上就能再建 3 个 Rainer。固然，亚马逊一向崇尚节俭，但裁 1.4 万人所省的这点钱，对其数据中心投资能力的边际贡献并不大——如果他们真想加码，本就有能力花更多。
“更精干”“投 AI”这两种解释，都站不住脚
不只我不信“精简组织”和“把钱投向 AI”这两种说法。前亚马逊资深软件开发经理 Arne Knudson（在亚马逊近二十年）最近也分享了他的观察与内部视角：
第一次见到“多年、连续、大规模”的裁员。即便在互联网泡沫破裂后的低谷，也没这么糟。
“疫情期超招导致的回调”这个解释说不通：那是三年前的事了，“这拨人不可能被多养了三年才裁”，那批人在 2022 年就已经被裁掉了。
我也不认为这是“AI带来的优化”。AI自动化准确率还远不足以“替代 3 万人”，代价太高。
如果这次裁员名额真的大量落在HR，那么结合我过往管理经验（与HR 协作质量持续下滑、外包增多、人员超负荷且更迭频繁），只会让相关流程更糟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似乎意味着“公司一年内不打算在各业务线再大规模招聘”。怎么想都不对劲：这恐怕比“精简”“AI优化”“HR 不需要那么多人”更严重。
真相：美国经济？
可以合理假设，作为业务单元的 AWS 过得还不错：从Rainer项目的存在与扩建议程就能看出。但电商主业的表现与前景如何？
若有谁最能感知美国经济脉搏，那非亚马逊莫属。其体量与“客户至上”的理念，让它能实时观察全国消费者的支出习惯。若宏观仪表盘开始闪红灯，电商或许会先感到寒意，这也可能是亚马逊提前削减成本的原因之一。
来自其他行业的信号同样并不乐观。以快餐连锁 Chipotle 的 CEO 为例：
- 今年早些时候，消费者信心骤降后，所有收入层级的到店频次都有所回落；
- 其中低—中等收入群体下滑更甚（其占 Chipotle 销售约 40%），他们因通胀与经济担忧而更少外出就餐；
- 25—35 岁群体尤为承压：失业、学生贷重启还款、实际工资增速放缓等因素叠加。
- Chipotle 的用户偏年轻，因此受影响更明显；
- 这种趋势并非 Chipotle 独有，而是波及餐饮业与许多非必需消费品类。
简言之，通胀让大家吃外卖/堂食更省了。若在 Chipotle 的花销因涨价被压缩，人们大概率也会在生活其他方面收缩，同样包括亚马逊上的消费。
在电商的供应链端，也能印证这一点——包裹减少，意味着像 UPS 这样的物流公司货量在下滑。两天前，UPS 宣布年度大裁员：
- 全年裁撤 4.8 万人，是疫情以来美国公司最大规模的单年减员之一；
- 其中 3.4 万为司机与仓储岗位，1.4 万为管理岗位；
- 尽管三季报营收与利润走低，但股价在消息公布后反涨近 9%。
UPS 收入同比下降，说明包裹确实更少（或客单更低）。与亚马逊一样，UPS 的大幅裁员最容易的解释就是：他们预计未来交易量会继续减少。
如果美国居民消费趋势在走弱，电商会最先中招。这就能解释亚马逊为何此时裁员，也能解释为何谷歌、Meta、微软暂未感到同等冲击：它们不像亚马逊深耕零售，而 AI 赛道反而在繁荣。
在所有大厂中，亚马逊最能敏锐捕捉美国居民消费变化。谷歌与 Meta 更依赖广告，微软更倚重企业支出。与亚马逊类似，苹果也会较早感知市场变化，因为它的产品线直接面向消费者。
我相信亚马逊在商业上极其理性。因此，值得探究它在 2023 年深度裁员后，短短两年内再度大规模裁员的真实原因。若要赌一把真实原因，我会押猜“经济”原因：亚马逊大概率判断消费者将全面收紧开支，而这会直接传导到亚马逊平台。
AI咨询师锐评
这篇报道的分析逻辑非常清晰，它戳破了科技巨头在裁员时惯用的“AI叙事”。作者Gergely Orosz犀利地指出了亚马逊官方解释（如“提高敏捷性”和“AI转型”）的苍白无力。文章最精彩的部分在于“算账”：通过对比裁员节省的20-40亿美元和亚马逊930亿的现金储备及上百亿的AI项目（如Project Rainer）投入，Orosz有力地论证了“为AI省钱”在数学上根本站不住脚。
这篇分析的真正价值在于，它撕开了“AI泡沫”与“实体经济”之间的巨大裂痕。当科技圈都在为AI的万亿前景狂欢时，作者冷静地将目光投向了Chipotle（餐饮）和UPS（物流）。这两个看似无关的行业信号——前者揭示了美国中低收入人群的“消费降级”，后者则因包裹量下降而大规模裁员——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被AI光环掩盖的残酷事实：实体经济正在降温。
因此，亚马逊的裁员，与其说是“拥抱AI”的战略转型，不如说是一次最传统的“未雨绸缪”。作为美国消费的“晴雨表”，亚马逊嗅到的不是AI的未来，而是经济下行的寒意。AI，正成为一个掩盖周期性经济压力、执行“降本增效”的完美借口。